离开维西南端的其宗镇,我继续沿着金沙江峡谷逆流北上,与前两日满眼的雪山高地大相径庭,被江水割开的川谷滋养出了一片不同风土的藏地。香维公路在过了江东村后,便折头向东开始爬升,山河渐远,高地的模样再显。
20分钟后,在导航的指引下抵达了汤堆。与前一天清晨在雾浓顶冰点徘徊的山风截然不同,四面环山,错落在山谷缓坡上的汤堆村空气暖软。虽地处将近三千米的海拔,却拥有温和而不刺的阳光,微凉而不寒的秋风。
十一月初,香格里拉城里的早晚已寒意满满,三十公里开外石卡雪山脚下的汤堆依旧一派和煦,午后的阳光均匀地在谷地里摊开,三两几个小孩在古树老屋前嬉戏打闹,牦牛在村中散漫闲逛。
转经筒旁的经幡摇曳着吉祥的色彩,质朴的屋舍乡野,宁静里偶尔几声鸡鸣狗吠,一切都是大地里长出的纯粹,完全是一幅陶渊明大作里的呈现,厌倦世俗生活的城市多金阶层散尽一世家财苦苦追求的场景大概就是如此罢了。
原本想象中盛产黑陶的古道驿站是热闹络绎的,当下的汤堆却四处安静,一打听原来是撞上了农忙的时节,村民几乎都下地劳作去了,偶有几人在地埂上耕作小憩,若非必要的活计,这个季节鲜有做陶,本想去探访孙诺七林的非遗工坊就此作罢。
在返回村口的路上,遇上里从地里做工回来的安翁大哥,看见落叶堵了水沟,便放下农具清理起来,寒暄过后,安翁朝旁边大院用藏文喊了几声,转头跟我说,刚好他家还在做陶,你可以去看看。进到院里,大爷用沾满陶泥的手跟我打了个招呼,又继续手里的活儿。
他说是帮几个福建的朋友在赶几个土锅,如果我想看全村总动员来做陶的话,可以明年春暖花开后再来一回,届时窑烟四起的景象必定热闹盎然。当然,还得在松茸季前,不然又要上演“空城计”。
与大爷闲聊的恍惚间,面前的人和散落的工具,一束从窗外射进的阳光和手边未完成的陶器,一种民间匠人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那种茶马古道上才有的时光印记斑驳显现。
过去,汤堆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手工黑陶跟随马帮销往藏区各地。尼西汤堆一带的制陶传统可上溯到公元前 850年左右。随历史发展,工艺日趋成熟、完善,并形成相对稳定的制作流程,沿用至今。在迪庆,很多家庭一定少不了几个黑陶火锅、茶罐。
可以想象,在滇藏沿线的冬天,外面寒风呼啸、雪花翻飞,店里炉火正旺、温暖如春。土陶里的鸡汤热气腾腾,烧煳的龙巴辣揉碎后放进浓浓的鸡汤里,就着水炒洋芋和藏香琵琶肉,吃得人浑身冒汗,再来上一壶暖暖的甜茶,让人满足的不只是味蕾的享受,还有这尘世的温情和半日的闲暇。
坐在晾晒着秸秆和甜菜的木棚下,我查了查汤堆的意思,此乃藏语音译,汤为坝子,堆为高处。然而这个在横断山区并不算高的村子,似乎就是《消失的地平线》香格里拉的样子,村子北面为息归神山,山腰处经幡飘扬,山脚下建有九座白塔。塔旁的核桃树据说已有千年,枝繁叶茂,硕果累累,这个时节,恰好成熟。
古道的脚步渐行渐远,今天的汤堆,正平和地走向世界。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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