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六甲 他乡盛饮我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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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六甲 他乡盛饮我乡茶

出新加坡海关,过海峡大桥进入马来西亚国境。一路不停歇,两个多小时车程便到得马六甲。马六甲城区很小,但很国际,又很中国。作为一个世界知名度极大的城市,马六甲的浓缩袖珍程度却出人意料。

马六甲与中国情缘颇深,城里城外中国元素遍布。走在马六甲老城,沿街两边尽是雕梁画栋的房屋、挂着红灯笼的餐厅、贴着对联的木门、处处可见的汉字店标。

尤其是行走在鸡场街,繁华的街道全由老式骑楼建筑组成,在里面,你会看到很多华人会馆,例如福建会馆、海南会馆等等,满眼的华语招牌,满大街讲着汉语的华人,令人恍惚,疑是来到了另一个故乡。

市区东南郊有一座百米多高的山丘,名曰“ 三宝山 ”。郑和当年七下西洋曾五次驻扎马六甲,当地华人后来便把他经常登临并散步的这座小山丘,以他在家乡的小名亲切称之,还被马来西亚联邦议会以法律形式颁布为国家文化遗产、历史文化遗产。整个三宝山麓有 12500 余座坟墓,是海外华人最大的坟山。三宝山上有一座寺庙,也称“ 三宝庙 ”,庙里供有郑和雕像。离三宝庙不远的山脚下还有一座纪念碑,是为纪念二战期间被日本人杀害的华人而修建的。

可是,我奔赴马六甲的主要目的却不是观光游玩,而是为了一场海阔天空的茶约。还在国内时,我对茶友阿丕说近期将经由马六甲去吉隆坡。阿丕听闻马六甲就来神了,称在那有一要好茶友,特别爱茶,手里也有好茶,停留马六甲一定要设法与他约个茶。说着,立马拨通越洋电话,并让我与遥远马六甲的阿炳通话,初步约定了一个星期后的海外茶局。

阿炳真是热心肠,我刚从新加坡出来就开始了电话联系,随后又微信语音不断询问经过地点,并一再告知待会儿接头见面地的行走路线和周边景物。而我则一路都在通过他说话的嗓音、语速、语气热切度来想象他大致的年龄与外貌模样。果真,当我走近马六甲市中心小广场,一眼便认定喷水池边正急切在游人堆里逡巡打望的那个中等个头、面容黝黑、约莫五十多岁的华人就是阿炳。

阿炳很有情调地将招待我的茶局安设在了马六甲市的制高点上。空旷的圣保罗山上撑起一把高大遮阳伞,伞下摆放着简洁的茶桌椅和茶具,还有两位华人茶友正在那等候。一番热情的寒暄后,招呼大家坐下,阿炳开始正襟危坐侍弄起茶来。从一个老态龙钟的小蔑篓里,阿炳舀出几匙条索粗壮、褐黑沧桑的干茶,置入盖碗。炭火炉,老铁壶,自取的山泉水。沸水注入,缕缕茶香渐次轻幽弥散。

这茶香不夹些丝妖冶浮佻,不显张扬高,笃实沉稳,满蓄深邃的岁月感。透过玻璃公道杯看茶汤,酒红剔亮,亚光迷离,泛着那种只有相当的时间积淀才能着上的油润包浆色。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汤感饱满,顿觉一股雨后湿木般的甜厚陈韵在口腔氤氲。闭上眼,深吸一气,细抿着将茶汤含送入喉,醇浓温和,柔滑甜顺。再提一口气,喉韵深沉,陈香持久。睁开眼,禁不住一声赞叹:好茶呀,老味儿十足!

随着这泡茶开汤,阿炳也陆陆续续、间间断断地开始了对我这个“老外”的茶叙茶述。他介绍说,马来西亚的国民中,马来人和土生土长的巫人占总人口的 65%、印度人占 8%左右,而华人占了 25%左右。不管是何裔何族,马来西亚全民无论早餐、午餐、晚餐或者夜宵,整天都喝茶。马来西亚全民饮茶之风是 20 世纪初受英国人影响而来的,人均年茶叶消费量高达 900多克,世界排名第 13 位,比世界茶故乡的中国还要靠前。

马来西亚本土茶叶产量仅有 3000 吨左右,茶叶消费主要依靠进口,每年从中国、印尼、越南、斯里兰卡、印度、美洲以及东非等十几个国家进口约 2.7 万吨茶叶。

中国大陆是马来西亚茶叶重要进口渠道国,2021 年首超摩洛哥,成为中国出口茶叶额排名第二的贸易伙伴,且呈持续增长之势,贸易额年均增长超 40%,出口量年均增长超 20%。一般城市居民,日常以饮用红茶者居多,喝茶时大多习惯加奶和少量糖。马来西亚的华人基本上是 1930-1940 年期间从广东福建一带移民过去的,所以承继了广东福建一带的茶饮习惯。从华人家里喝什么茶能大致辨别出这家人的祖籍:福建人喝岩茶、铁观音;广东人喝六堡茶、普洱茶;客家人喝绿茶;潮州人喝凤凰单枞;福州人喝香片。

马来西亚的华人家庭里都会在桌上置放一个矮沿箩筐,里面一个热水瓶、一大瓷壶茶、一摞瓷杯或粗碗,大人小孩渴了就自己去喝。几乎每家如此,不同的只是茶叶种类。阿炳是广州人,所以他今天的开场茶便是一泡 20 世纪六十年代的老六堡。

这泡老六堡茶非常耐泡,十五六巡过后依然栗红沉稳,不现水味,悠长的茶韵在喉间迷离。将第一段茶局的残迹收整干净,第二段茶局的主角闪亮登场了。

阿炳从一小陶罐里舀出 15 克块状茶来,一眼便知是普洱生茶,细打量外形颜色,有一定年份,但又不算太老。阿炳边做出汤前的一道道准备工作,边对我絮叨:在 2000 年之前,马来西亚是很少有人喝普洱茶的。直到一位出生在马来西亚的中国台湾茶人邓时海出版了那部著名的《 普洱茶 》,马来西亚人才开始逐步接触并越来越喜欢普洱茶,现在,普洱茶已经成为马来西亚最受欢迎的中国茶了。说着,第一泡茶汤滚烫注出,顷刻,一股优雅怡人的烟香之气氲氲漾起,相较前面那泡老六堡茶,它的香气更显柔滑细腻,更具活泼冲漾力。

茶汤入口,花果香浓郁,汤感粘稠,内质丰厚,两颊生津迅猛,口腔茶情廓满。咂吧着久蕴不绝的梅子韵,我心想,这款茶的滋味似曾相识,7542 是肯定的,但具体哪一年哪一批次的哪款茶还难以判定。好一阵子静默无声,几个人都沉浸在这口感丰富、层次分明的茶汤里,细细品味。

喝完第三泡,阿炳才开口说道:这是勐海茶厂 1996 年第一批次生产的 7542,也就是茶界俗称的“96 玫瑰”。说着,还翻找出这饼茶的包装纸递给我鉴别。我恍然并惊喜,原来是它,我曾有幸在国内一位资深茶友处品尝过两回,对它优雅迷人的表现折服不已。这几年的它在市场上被热捧,不仅价格节节攀升,而且被藏家严捂紧守,难觅其踪。

仔细辨认包装纸上的印刷字体:版面上方“云南七子饼茶”中的“南”字右下角有微微的三角缺口,俗称“ 缺三角 ”;版面最下方那排英文字母中西双版纳的“ 双 ”字拼音少了后鼻音的“ G ”。阿炳不但完整保留了此饼茶的外包装纸,连内飞也完好:外包装的印刷颜色是紫色,内飞印刷颜色则是红色,“ 外紫内红 ”,这是“ 96 玫瑰 ”区别于其他年份紫大益的独有特色。

遇着“ 96 玫瑰大益 ”话题,我忍俊不住,竟打破入乡随俗、谨言慎语的常规,在阿炳等人面前显摆起茶知茶识来:“ 96 玫瑰大益 ”是勐海茶厂一款具有划时代里程碑纪念意义的茶,因为它是历史上第一块使用“ 大益 ”商标的紧压茶。

计划经济时代,普洱茶基本上是以“ 中茶 ”为销售品牌,“ 中茶 ”商标的所有权却统属于中茶公司。1984 年茶叶统购统销政策取消后,中茶公司开始向使用“ 中茶 ”的几大茶厂收取商标费。1987 年全国茶叶市场逐渐开放,为了发挥各地茶厂的积极性,开辟自己的产品市场,中茶公司下发通知,收回“ 中茶 ”商标所有权,各地茶厂今后一律停止使用。

从此,云南各茶厂先后开始注册自己的产品商标,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商标热”。勐海茶厂是在 1989 年底注册的“大益”牌商标,注册后的很多年,“大益”商标只用于一些散茶商品,直到 1996 年,勐海茶厂才生产了第一款“ 大益 ”牌茶饼,就是“ 96 玫瑰 ”。当年出产了生、熟一对饼,外包装都是一样的“ 外紫内红”,只是熟茶现有存世量远比生茶稀缺,因而知道“ 96 玫瑰 ”熟饼的人少,有幸接触过的就更少了。“ 96玫瑰 ”的外表辨识度很高,除了上面说到的“ 缺南 ”、“少 G”外,它的包装采用的是老勐海茶厂经典的螺旋包法,仿造难度高,拆开了就不容易复原。很多茶界名人对这款茶赞赏有加,评价颇高。余秋雨称:汤色桔红,有野樟香味道,无杂味,有纯朴感,保留了烟熏风土特色,但有台地茶的微涩,是大益茶的新起点。白水清道:汤色清红明亮,叶底柔软鲜红,香气纯正,汤感厚重,入口顺滑,汤水穿透力强。在现今普洱老茶投资市场上,“ 96玫瑰 ”和 88 青、94 青、97 水蓝印等 7542 同胞兄弟们一样,是热门话题。

一道一道地悉心泡过来,阿炳这 15 克“ 96 玫瑰 ”真是持久耐战,且前水、中水、尾水层次分明,各具特色,二十几泡以后的甜度依然薄而锋利。问及此茶来历,阿炳说他 2000 年回广州老家探亲时,表哥陪他去逛芳村茶叶市场,在一家普洱茶店,他买下一件下关宝焰生沱茶,准备回马来西亚后作为归国礼物送亲戚朋友。

店家又向他推荐这款“ 96 玫瑰 ”,他被“ 第一次使用‘ 大益 ’商标 ”的说辞打动,就下手了两筒。那件下关沱因为外貌像蘑菇,又似心形,很讨喜,回马来西亚不久,整件 18 条 126 沱一送而尽。后来还有人上门来讨要,阿炳只好拆开一筒“ 96 玫瑰 ”送出去了,另一筒则包扎严实地封存着。前几年在华文报上看到一篇介绍此茶的文章,才知这款茶已是江湖明星,如日中天,连忙翻拆开一饼来试喝,果然不同凡响,从此捂紧藏实,视为至宝。

那一日马六甲天高云淡,远处的马六甲海峡烟波浩渺,海天一色。短短两个半小时,仅仅两泡沧桑老茶,激溅起了海外华人久蓄心中的满腔故土深情。临别,阿炳及两位华人同胞紧拉着我这祖国来客的双手,眼眶噙泪,依依不舍!

原文刊载《普洱》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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