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客——茶马古道马帮传奇(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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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客——茶马古道马帮传奇(十二)

常常地,当赵应仙他们将茶叶等货物运到拉萨等地交割完毕,准备好运回云南的货物往回返时,已是深秋时节。山上早已是白雪皑皑,穿越山端垭口和一些高海拔地段的道路已为冰雪覆盖,有时碰到严酷的寒流,连汹涌的怒江都会冻上。赵应仙就曾经历过那天寒地冻的痛苦,用他的原话说:“冻得老实难受啊!”

有一次,晚上仍然是开亮露营,睡到半夜浑身生疼,被冻醒过来,“怎么这么冷呢?”把手从毡毯里伸出来一摸,才知道外面完全冻起冰来。赵应仙觉得连自己的骨髓都冻成冰了。原来有水流下来,就把毡毯都冻在了地上。于是一动都不敢动,也动弹不得,一动就会把衣服和氆氇弄断裂了。一直要等到天亮太阳出来,温度上升了,人才能从毡窝里慢慢挪出来。

就是这样的露宿,使得赵应仙老人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痛,到老了以后,这病痛给了他最大的痛苦,遇到天冷下雨什么的,连腰都直不起来。

在那冰天雪地之中,人受罪,牲口的日子也不好过。它们再强壮,也挨不起那份冻,所以赶马人在晚上给骡马卸掉驮子后,不再让它们光着身子,要给它们扎上垫子,怕它们挨冻受凉。而且冬天百草凋敝,一片荒凉,只有那些富有经验的老骡子能够用蹄子刨开厚厚的积雪,找到一些草根啃啃。有时实在没得吃的,地皮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了,那些骡马连赶马人垫的盖的毡子都会扯去嚼吃。赶马人还得把皮条好好藏起来,否则那些饥饿的骡马也会把皮条都嚼吃掉。

路过村寨的时候,马帮就跟“主人家”买一些干草喂牲口。那些干草是藏族主人家在夏天草好时,到高山草场上割来备好的,一条条像辫子一样编在一起,储存起来卖给回程的马帮。

有时雪太厚,骡马无法行走,就要请藏族的牦牛出动,踩出一条路来,然后马帮再跟着走。结冰的路上很滑,但那些骡马居然也能走得过来。而且,当时走的人很多,路总是踩得很明显,不至于掉到雪窝里或悬崖下。

回来的时候,因为骡马没有吃的,马帮就是一天天埋头赶路,一点都不能耽搁,不像去的时候,等于是一边放牧骡马一边走,尽量让骡马保持肉膘和耐力。回程时一天差不多要赶百十里路。否则一碰到大雪封山,就回不了家了。最主要的是,回来的马帮很多,骡马找不到吃的,即使要买都买不到马料马草,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尽快赶回来,有时甚至还要走夜路。那些骡马都能走夜路,人也只有跟着走。所以就有摔下悬崖的,人和骡马都有,而且这样的事情还经常遇到。见到这样的事后,都会让赵应仙他们心惊肉跳好几天。

有时骡马走得比人还快,尤其是快要到丽江的时候。骡马们都知道只要回到丽江,它们就能舒舒服服地待在家里,主人自会买草料来喂,有时它们还可以到附近的山上找吃的。

从拉萨返回丽江,大约需要两个月时间,有时候也会走到70天。70天怎么着也能走回来了。往西藏去的时候却要三个月,有时也会走到100天左右,如果赶紧一点,三个月不到一点也可以赶到拉萨。

翻上铁架山,终于,玉龙雪山出现在眼前,拉市海出现在眼前,丽江坝出现在眼前,离家已经半年多的赶马人热泪盈眶,心头更是热乎乎的。有人又忍不住唱了起来:

赶马出门回家转,

一天翻过九重山。

牦牛尾巴红艳艳,

栗色头骡颈上拴。

马蹄生风铜铃声脆,

回家路上马儿心也欢。

在远离家乡的百里外,

我闻到了故土的芳香;

在远离亲人的九山外,

我见到了爹妈亲切的面庞。

我的声音慢慢嘶哑了,

八个马铃伴随我的歌唱,

飘向幽深的山谷,

飞到可爱的故乡。

这一路终于又走了过来。各种各样的艰难困苦都过来了,腿脚还在自己身上,脑袋还在自己肩上,这一切是多么的不易啊!

回到丽江后,赵应仙他们照例要到财神爷像前烧个香,对能够找钱回来表示谢意。商号的老板照例要请所有回来的人大吃一顿,庆贺一番,庆贺大家和骡马都能平安归来,也庆贺他们自己有钱赚了。对表现好的马锅头和马脚子,老板也会给一些奖励,给多给少,就看老板的心意。

这样,一笔还是有些可观的钱在丽江坝子里等着马锅头和马脚子他们去领取。他们终于可以看到那笔钱了。而这一切的代价是那么的高。尽管一驮货物运到拉萨可以有十倍的利润,再把一驮货物运回丽江又有一笔利润,但这是以极大的风险和人们难以想象的艰苦换来的,还得以一年的时间为代价。这跟现在的经济运作是同样的,利润越大,风险也越大。用马帮们当年的话来说,利害利害,有利就有害,利小害就小,利大害也大。有些马帮回到丽江,连一半的骡马都没剩下,有的把自己的命都丢在了路上。碰到发大水,冲掉就冲掉了;碰到泥石流,埋掉就埋掉了;碰到豺狼虎豹咬死了牲口,也只有哭天抢地一场;更不用说土匪强盗的袭击。

像鹤庆恒盛公,他们最兴旺的时候,商号约有200匹骡马,但从1942年到1945年抗战结束,他们收手不再做这条路的生意的时候,骡马仅剩下30来匹。三年半的时间,200匹骡马只幸存下百分之十五。其他商号和马帮的情况也大致如此,有的甚至更糟。

赵老先生认为,这是各人的运气和命,不能勉强。有的人什么倒霉事都会碰上,弄得两手空空,负债累累,甚至赔上了命;有的什么事都没有,顺顺当当回来了,去拿那一份利润或工钱。我觉得这不仅仅是运气的问题,而是这条路实在太过遥远太过艰险。

回首往事,赵老先生只是认为自己的命还好,自己的运气也还好。虽然没发什么财,但也没损失什么,平平安安走了回来。他并不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自己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要是在十年前,我也许完全不同意赵老先生的观点。但只要在茶马古道上走过,你就明白,除掉自己的努力,除掉自己的本事,除掉马帮的精神,那些不可知、难以把握的因素实在太多了,人能支配驾驭的毕竟有限。

原文发表于2010年6月25日《云南政协报》5版

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李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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