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中午,或是到了某一个地方,骡马们就知道要“开梢”了,会自己停下来不走,等起。“开梢”也就是吃晌午吃午饭的意思。这时马脚子就上去给骡马卸掉驮子,有的人就忙着烧水做饭,有的人给骡马饮水、喂料就这样马吃草饮水,人煮饭烧水打茶,人吃饭,马吃料,很快就“开梢”完毕,然后紧接着上路。“开梢”一次大约要四五十分钟。
绝大多数时候,走西藏草地的马帮晌午“开梢”,就是打个酥油茶,揉一点糌粑吃。酥油和糌粑出门的时候就带着一些,沿途又不停地用茶叶跟藏民交换得到。对野外生活的马帮来说,酥油茶和糌粑就是最便利最营养的快餐饮食,恰好适合马帮的生存方式。
在那苍茫的大山之间,太阳落下来歇息的时间要早了许多。马帮那时都没有什么钟表,完全靠看天光日影猜测时间,而且他们也不大需要知道准确的时间。当天色很快就昏暗下来的时候,疲惫的骡子会自行停下脚步。马锅头和赶马人一样知道:该打野“开亮”了。开亮就是野营的意思。他们必须赶在天黑前埋好锣锅烧好饭,卸完驮子,搭好帐篷。有时候到的晚,也只有摸黑吃夜饭。并不是任何一个地方都适宜安营扎帐,马帮一般都有每天要到达的“窝子”,那是一些比较平坦取水方便,燃料充足,而且背风的地方,当然,还要适合放马吃草。
每天的打野开亮,都由大家分工合作:找柴的找柴,做饭的做饭,搭帐篷的搭帐篷,洗碗的洗碗,而且是轮流着做,以避免不公平。
走茶马古道的马帮都带着整套野外生活的用具。其中最主要的就是三四个一套的锣锅。它们一个比一个小一点,这样就可以一个套一个套装在一起,像俄罗斯木偶一样,然后又套在一个皮袋子里。另外不可少的就是一口凸肚圆形底的大铜锅,用来给骡马泡料、喂水,然后擦擦干净,人要喝的糖水、茶水还有生活用水也用它来盛。这大锅就没法装袋,一般就套在一个驮子上驮着走。再有就是打酥油茶的茶简、过滤茶叶的茶篱子、茶水舀汤的长把铜勺和糌粑袋等等。盐巴和自己吃的茶叶分装在一个搭链样的毡子或麻布口袋两边,这些东西都是统一装在一起,由骡马驮起。至于各人的茶碗(同时也是饭碗)就是各人自带,用一个可收口的钻袋装着,有的就直接塞在藏装楚巴里。
这还没有完。每队马帮必备的用具还有一两柄两面锄,一头是锄头,一头是斧子,可以用来砍柴火,砍搭帐篷的木杆,挖营地的排水沟,更可以用来修路、砍树搭桥。
每个马脚子都带着有名的藏刀,藏话叫“的炯”,一般都是一人一把长刀和一把短刀,刀的钢火很好,有的可以削铁;刀鞘也非常漂亮,有的是用银子打成的,上面还镶有宝石和玛瑙,很值钱。那刀子是西藏做的,丽江做不出来。长刀可以用来砍一些小柴,插在楚巴前面的腰带上;小刀子用来割肉吃,平时就拴根皮条吊在屁股后头。
赵应仙并不带刀,也不用做什么事情,他大小也是个“头儿”,最多的时候,手下管着十几号人,七八十匹骡马,所以也就用不着他动手做什么,也就有空儿读他带的《三国》和《西游》。
二
这样打野开亮,对野外生存的马帮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存在各种危险,这里面就有了许多忌讳,主要是语言上的忌讳。如筷子不能说筷子,而要说帮手,因为“大快”为老虎,不能提到那凶猛的家伙,像豹子的称呼也不能提;碗要叫“莲花”,因为碗跟晚是谐音,马帮们可不想晚到。钵头要说钢钵,“头”与偷谐音,马帮也不想被盗。勺子要叫“顺赶”,勺跟云南方言中的“说”谐音,而言多必失,那就不吉利了。同样,手巾要叫“手幅子”,因为骡马最怕受惊。甚至连锣锅也不能说,因为谁都怕“落”在江里,所以锣锅就只能说饭锅。灶也只能叫火塘,大家都不想把事情弄糟……但“柴”却是个吉利的发音,跟“财”相近,有时马帮过村寨时还要去买一捆柴扛来,说“柴(财)来了!柴(财)来了!”似乎这样就能招财进宝。
行为上的避讳也不少。如煮饭要转锅时,只能逆时针一点点慢慢转;架锣锅的石头不能乱,连磕一下烟锅都不行;凑柴要从一个口一顺地凑,不能乱架乱放;吃饭时只能由锅头揭锅盖,第一碗饭也要由锅头添,添饭时更不能一勺子留到底,那就会倒霉透了,要从饭锅表面一点点下去;添饭时也不能将饭锅搞得转动,那就不吉利了;而所有的人吃头一碗饭是不能泡汤吃的,因为怕碰上下雨,而走西藏草地的人一般都不喝汤,煮腊肉、琵琶肉的汤都是倒掉,光吃肉,也许是因为那汤太咸了;用勺舀完饭不能把勺架在锅边上,要放回到饭锅里,而且不能翻过来放;人不能从火塘和锣锅上跨过,也不能挡住第二天要走的那个方向;饭锅更不能打翻了。
不要以为这是马帮们迷信犯傻。出门在外,顾忌自然特别多。人又不是神,各种意外随时都可能发生,人们不得不有所畏惧。
无论是谁,凡是不小心犯了以上这些忌讳,就要挨一顿数落,还要出钱请客打牙祭。如果三番五次老犯忌,说了罚了还那样,那么马帮很可能就要逐走这个倒舞的家伙。
赵应仙他们马帮带的帐篷很大。那帐篷其实也就是用整幅的布匹缝在起的一张布幕,只不过用的是比较细而且结实一点的布,白色的,但用青布镶边,四角缝上麻索。每天扎帐时,临时砍两根碗口粗细的树枝将它从中间撑起来,形成较陡的人字形,将四脚底的麻索拴上木桩钉到地下,如果钉不下去,就拣几个大石头拴上。卸下驮子后,就将货驮全部堆放在帐篷中间,人睡在两边。对茶马古道上的马帮来说,茶叶等货物当然比他们自己的舒适重要,他们首先要保证的就是货物的完好无损。那帐篷大到足以将二三十驮驮子和七八个人容纳进去。
这样的帐篷其实并不怎么遮风蔽雨,因为帐篷的两侧是敞着的,而且帐篷也就是用一般的布制成,只要雨下大的话,里面也就跟着下起毛毛小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碰到连下几天的雨,铺盖行李,连同身上的衣服,所有的东西都潮乎乎的,很让人难受。
马帮们都不带马灯什么的,一般都是靠在帐篷外生起的篝火照明。实在需要的话,就搞一点松明子点着。
睡在帐篷里,可以看见满天的星星,比现在那些酒店里的什么三颗、四颗的星星多多了。还可以听着江水的喧腾催眠入睡。
每天早上天一灰蒙蒙发亮,赶马人就一骨碌爬起来,用手指头抹点盐巴擦擦牙齿,用毛巾擦点肥皂抹抹脸,就忙着找骡马,给它们喂料,然后上驮子上路。
原文发表于2010年5月7日《云南政协报》5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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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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