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经》在今日汗牛充栋的茶书著作中依旧闪闪发光,并且是光芒最为显要的一本茶书。因为这本茶书,是一切茶书之始,犹如茶道之始,它对茶的命名之功不朽,任何一本茶书都不可替代。
陆羽《茶经》,对于好茶之人早已家喻户晓,各种研究文章早已汗牛充栋,似乎再没什么可说的。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原因很简单:短短七千余字的《茶经》,被尊为世界茶书第一经典。而经典的魅力,正在于可以反复揣摩品读,就像一杯永远不会喝淡的茶,经历时间的反复冲泡,依旧茶味深厚,魅力犹在。《茶经》的这种神奇,来源于它是各种茶书的源头,是人类世界第一次对茶的命名,对茶的发现。通过陆羽之手,作为一种存在了不知多少万年的自然之物的茶,第一次以优雅华丽的身份,进入了人类的文明世界,成为一种和人类生活与精神世界息息相关的文明之物。和任何一种来自源头的事物一样,它隐藏着这种事物最初的密码,奠定了这种事物最初的基因,无论它在日后的时光里如何变化,但这种密码和基因是不容易变异的。《茶经》流传到今日,已经趟过了近一千三百年的时光,它的魅力依旧存在,正在于隐藏在《茶经》里的密码和基因并未发生嬗变。
陆羽的诞生,为茶登堂入室,进入人类文明的大雅之堂准备了一个最恰当、最好的人。关于陆羽的生平,由于史料有限,至今仍有许多晦暗不明的地方。但陆羽自己写的《陆文学自传》提供了最为基础可信的史料。《自传》中,陆羽说自己“陆子,名羽,字鸿渐,不知何许人也……有仲宣、孟阳之貌陋,相如、子云之口吃,而为人才辩,为性褊躁,多自用意,朋友规谏,豁然不惑。凡与人宴处,意有所适,不言而去,人或疑之,谓生多嗔。又与人为信,纵冰雪千里,虎狼当道,而不诓也……”由此可知,陆羽幼年孤苦,是一位被弃于草木之中的孤儿,性格孤僻,容貌丑陋,我行我素,但是重承诺,讲义气。自传中还说到他的大致经历,三岁被人遗弃于江边草野,为竟陵大师智积收养,早岁学禅,后钟情于儒家典籍,后离寺为伶人,习乐工,成为“伶正”(伶人的老师,类似剧作家兼导演);青年以后诗歌渐闻名,与当时著名文人崔国辅,著名诗僧皎然等人交好。自传最后,陆羽自述:“自禄山乱中原,为《四悲诗》,刘展窥江淮,作《天之未明赋》,皆见感激,当时行哭涕泗。著《君臣契》三卷,《源解》三十卷,《江表四姓谱》八卷,《南北人物志》十卷,《茶经》三卷,《占梦》上中下三卷,并贮于褐布囊。”由此可知,陆羽如他同时代的诗圣杜甫一样有肝胆,并且也是一位有些名气的诗人(《全唐诗》录他的诗作两首),同时,他还是一位音韵和文字学家、演员、剧作家、史学家、传记作家、旅游家、地理学家和茶学家。虽然,陆羽在当时主要以诗文闻名,但从他的身份、经历和著述来看,他主要是一位博学的“杂家”,这种身份在传统中国文化界并不受到重视。总体来看,陆羽出生孤苦,早岁艰辛,青年、中年时期四处漂泊,到了晚年由于名声显著,处境才好起来,被皇帝下诏拜为太子文学,徒太常寺太祝,但陆羽未就职。
陆羽的人生经历的个性修养,使他成为写作《茶经》,为茶命名的最为恰当的一个人。茶性苦寒,来自山间草野,陆羽身世亦苦寒,来自江滨草木,陆羽通茶性,通的不仅是茶的脾性,还有一种个人身世之感,使他笔下的茶,有了一种与生命契合感情;草木之中,茶性高贵,为“南方之嘉木”,陆羽的品性亦高洁,只有高洁的品性,才能理解和赋予茶以高贵的品性;茶性高贵而不离山川草野,有一种骨子里的朴素,陆羽虽品性高贵但却身世孤苦,长期沉沦下潦,个性里有一种质朴率真,正合茶的朴素;茶生四方山川,性质各地不同,陆羽嗜茶而游历四方,遍知各地好茶、好山、好水,一生阅茶无数,方可谓知茶懂茶之人;茶至盛唐,茶事已盛,但尚无一人为茶作传,而陆羽偏好史学,《茶经》正是首篇为茶作传之书,轻车熟路;茶有一种低调、安静的诗性,陆羽是一位富有诗才,稍有诗名,并不怎么显要于当时的诗人,这样的人书写《茶经》,刚好契合茶那种不声不响,但却极有力量的诗性;茶中有道,但在陆羽那个时代,茶道还是一件尚待发明的事情,而陆羽早岁在寺庙习禅长大的经历,对饮茶以利习禅有切身体会,于茶中之道亦有察觉,虽未对后世津津乐道的所谓“茶道”有所渲染,但他依旧节制而隐蔽地表达了他心中的茶道。总之,陆羽生前,虽嗜茶,但茶学在当时流行的价值谱系中尚属上不了台面,尚未登堂入室的“余事”,陆羽随意弄弄这点“余事”,一不小心把自己弄成了后世尊奉的“茶圣”,这或许是他生前从未想到的,但对历史来说,他的生命,似乎就是为茶准备的。
短短七千余字的《茶经》,三卷十篇,成为世界茶书圣典,以今日茶学的角度来看,似乎并没那么重要,它的存在,无非就是让今日的我们得以了解盛唐以前的茶学、茶事状况。而今日的茶学、茶事和当年相比,早已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茶经》的价值以现实功用而论,似乎并无多少价值。但真正的历史,拒绝这种功利的评判,它唯一尊重的事物只是时间。而在时间中,《茶经》在今日汗牛充栋的茶书著作中依旧闪闪发光,并且是光芒最为显要的一本茶书。因为这本茶书,是一切茶书之始,犹如茶道之始,它对茶的命名之功不朽,任何一本茶书都不可替代。
《茶经》首次在语言学上为茶命名,在《茶经》之前,茶有许多名字,《茶经》一出,茶正式命名为“茶”,别的名字只能从属。
《茶经》之前,茶树为一种普通树种,并无稀有之处,《茶经》一出,茶树方始为“南方之嘉木”,一举奠定茶树的精贵地位。
《茶经》之前,茶只是一种大家习以为常的普通日用之物,并无品性可言,《茶经》一出,茶始有大用,“为饮,最宜精行俭德之人。”茶的饮用,不仅有关于身体的需要,也关乎道德的修养。
《茶经》之前,选用鉴别茶叶,算不上一门上得了台面的技艺,《茶经》一出,识茶成了和识别人参同等重要的事情。
《茶经》之前,茶的产地是没有版图的,很少有人在意这样的事情,《茶经》一出,茶的产地有了在大唐帝国内清晰的版图,之后,这样的版图还将向全世界扩散。
而最重要的是,《茶经》之前,茶没有历史。在那时的观念中,历史是神灵人类共同创造的,一种事物,没有人类记载之前,算不得文明之物。《茶经》一出,人们始知,茶的历史,竟然那么久远,可以追溯到神农时代,在陆羽写作《茶经》的时候,茶早已和中国历史上声名显赫的四十余位著名人物发生了关系。陆羽以写作史书的精神书写《茶经》,不仅创造了茶的历史,也开拓了茶的历史。
而《茶经》最大的密码在于,在陆羽心中,茶是和神灵造化万物相通的。茶中有道,彻悟了茶中之道,也就彻悟了生命存在之道。如今,汗牛充栋的各类茶书里,有许多早已外道千里,有《茶经》这样的圣典存在,茶的气味,就不容易被它们弄坏。
来源:普洱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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