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涉及人物:
谈及革登,绝大多数人都会说三个地方,即直蚌、新发寨、新酒坊,谁会去说革登老寨呢?他们都没有见过,可能他们都没有听过,仿佛革登老寨是凭空来的,不过,革登老寨倒很像凭空消逝——今天的革登人讲述起革登老寨来,或语焉不详,或模糊不清,或简短得不足以还原昔日的轮廓。不过,也不能责怪他们,毕竟年代久远,他们能将各自的茶园守护好就已是功德无量。
往事与当下总是交集的,并没有一条清晰的界限,革登老寨与新酒坊,一个很老,一个很新,也是在这样的交集中,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无法将其割裂。所以,我们还是先从新酒坊说起。
鲁顺友说,新酒坊过去的农业种植相对多一些,旱稻、包谷、黄豆都种过,还种过水稻,主要是自己吃;粮食产量多的话就卖掉一些,这就是过去的经济收入,而过去还会去山上找药材(黄草,即石斛),找野生竹笋回来出售,这也是一项收入。野生竹笋拿回来晒干,切成片,称为“干巴笋”;有的切成丝,称为“笋丝”,外面的人会进来收购,有商店会安排人来收。现在,新酒坊主要还是以茶叶为主。
张春荣
鲁顺友的女儿鲁小咪利用紧挨路边的优势经营着一家革登古茶山的茶宿,这对我们来说也不算新鲜事,但让我们佩服的是她的理念:竟然有浓郁的现代园林的风格,草坪、亭阁水榭、花鸟……非常专业的设计,且看起来比较协调,这在古茶山实在太难得了。
我们聊起革登老寨时,鲁顺友说过去种地的时候能挖到旧时的铜钱,能挖出很多;他自己还特意保留了一个烟锅头,是过去老人抽烟用的,最让我们好奇的是这个烟锅头是用石头雕刻出来的,算不上特别精致,但有形有韵,非常实用。鲁顺友当时觉得拿来也没什么用,也就没有意识去保护,只是随意放着,所以稍微有一点破损,很是遗憾。
虽然当天的天气比较冷,待在屋子里是最明智的选择,但对我们来说,前往革登老寨一探究竟更是最理性的选择,它是革登古茶山有迹可循的证据——革登大庙的遗址尚在,考古学中实物证据是最具说服力的,对于云南古茶山的溯源也是一样的道理,而大庙遗址是能够追溯革登古茶山历史较近的源头,是可以触摸的历史;其实,也是最感性的选择,提起无数次,它就在眼前,我们又怎能错过?
要到大庙遗址处,需到停车时右手边的密林中,但因为修路,山坡边被挖得笔直,没有缓冲的余地;不算特别高,鲁顺友、张春荣先爬上去,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困难:无论如何努力都上不去,最后是张春荣使劲拉我,我才爬上去。
鲁顺友在前面用砍刀帮我们开路,从路边往里面走,100米左右即到。虽然之前对能看到大庙遗址并没有太多的惊喜,但当自己真正站在遗址处时,当石板墙的残痕、散落的石墩与砖块出现时,我依然难掩内心的平静,因为太过真实,真实到不敢相信。曾无数次用过“残垣断壁”这个词,可当真的面对时,却又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它、来还原它。
大庙遗址,颇像古战场,石板墙的残痕东一处、西一处,历经百年,仍然整整齐齐、很有规则。更多的是砌墙用的砖头,有大、中、小三种,最大的那种砖头确实如鲁顺友说的“像土墼一样大”,够大,也够重,我试着抱一块,还是很吃力;中型砖可以单手拿起来,也很有分量,小型砖拿起来要轻松一些。瓦片因为易碎,没找到一块完整的,多是破损的,并且比较少。
大庙遗址最醒目的是石碑,或许是太厚重,没人能搬运得走;或许是因为石碑上有文字的记录,多了些许的敬畏,石碑被保护得非常完整,背靠着一棵大树,方便人们参观、寻觅历史的踪影。
如此,更符合传统的表述方式与刻碑的精神诉求,而“缘”与“绿”在古代刻碑时本就很像、很接近;捐款制作功德碑,虽然我们主观可以臆测为多为金主,而金主又有一部分人缺乏文化素养,即不识字,但作为当时当地的一大盛事,这样的盛事不可能缺乏乡绅、书生等有文化素养的人士,“缘”字与“绿”字还是分得清的吧。退一步讲,我们在阅读文言文时,便经常会遇到古人的错别字;再退一步,革登老寨大庙遗址的功德碑上即便真的将“缘”写成了“绿”,也错得恰到好处,错出了满山的绿意,错出了青山的诗意。
这或许是大家都对革登古茶山的期望,其文明与发展史是有文字记载的,是有实物证明的,而不仅仅停留于诸葛亮的传说之中;也或许是革登茶人太期待有更多的人来关注革登了,难怪在石碑那里,张春荣兴奋地喊:“我们找到革登老寨的碑了,我们以后要发财了!”我想,我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与郭龙成一样,都是革登古茶山的守护人;在他们的守护下,革登古茶山虽遭遇历史的曲折,但终究年复一年在好转、在恢复,恢复成外界对革登古茶山想象的模样。
而通往革登老寨旧址的路,有很大一段,在过去都是茶马古道的石板路;后来因修路,全部毁掉了石板路——这一段毁掉的石板路,正是革登过去的茶马古道。而通往莽枝的老路,多少还保留着一段茶马古道原来的石板路,现在听闻当地要重新修整石板路,要还原茶马古道。李贵强说,2003年、2004年左右的时候,有外面的人进来收购茶马古道的石板,后来村里就禁止了,有意识地保护起来。
革登老寨遗址是一块四五十亩的平地,即使现在来看——作为居住、生活的选址来看,依然是革登古茶山最好的位置,整体平坦,方便聚居,并且交通条件不算差:路况勉强过得去,从新酒坊到这里也不远。石良子的张金寿说,革登老寨过去有100多户人家,兴旺的时候没有来过,后来衰落后,反而来过一次。
在过去,革登一带有很多古茶树,但革登与莽枝遭遇到了程度较高的破坏;现在,只有直蚌有成片的古茶树,成为古茶园,而新发寨、新酒坊、撬头山等地,古茶树分布较为稀疏。好在,他们觉醒,清醒地认识到了差距,正在努力挽回这一被动的局面——这是他们这一代人的使命,龙成号也早早植根于革登古茶山,或许是机缘,龙成号与革登各个小微产区茶农的命运连在了一起,与革登古茶山的未来连在了一起,背靠革登古茶山的厚重与丰富,一起追梦,追寻那个共同的梦:复兴!
复兴不是一个冷冰冰的词语,而是充满温度、责任,且具象的词语;复兴更不是一个口号,而是需要付出更多去落实一件件具体的事情,比如修复外界极为感兴趣的茶马古道。郭龙成说在新酒坊下方,过去的茶马古道上有一座石拱桥,桥上有一块石板,后来石板的保护墙——砖头被人撬开了,石板就掉下去了。李贵强说准备组织村民修复从革登老寨通往倚邦的老路,那正是茶马古道。
她家门口的陡坡上有很多茶树,多是2—3米高,茶园里有好几棵古茶树;因为坡度太大,我才敢试着走下去不算远的地方,却看到一棵小叶种茶树,与周围的大叶种茶树明显不同,太过醒目。
我们没有感受到尴尬,他们活得如此真实,关系又如此亲切,这是革登古茶山的勃勃生机,透着无限的简单的平实的乐趣,也是力量,也唯有真实的力量,才能支撑起复兴革登古茶山的重任。
鲁小咪正在做晚饭,新酒坊的炊烟渐起。
本文收录于茶业复兴【革登】图书项目,由龙成号资助出版,敬请期待
本文作者杨春:专注云南地方史15年,出版著作多部,现在研究方向为茶叶、非遗、传统建筑等云南特色文化。参与著作《易武与古六大茶山》《造物记:云南古茶园的秘密》等。
图:包琪凡编辑:包琪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