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行走在浙江杭州的龙井村里,茶香扑鼻。茶农们头戴斗笠往来穿梭,一捻一挑中,鲜叶便从茶树枝头落入腰间茶篓。
啜一口春茶,便是不少人打开春天的最佳方式。
提起茶叶,很多人不会主动把它与非洲联系起来。其实,数据显示:非洲占世界茶叶总产量的15%左右,非洲产茶国家共有22国,主要集中在东非,少数在中、南非。非洲茶叶出口贸易量已经占到 20%左右。
回溯千年,茶叶通过海陆丝绸之路走向世界。如今,这片茶叶在联结中非友谊中又扮演着重要角色。
4月的杭州龙井村,茶农们忙着采摘西湖龙井。图片来自茶人“龙井哥”。
茶树在非洲长到2米高,采茶的黑人姑娘1.7米,采茶不方便怎么办?——50年前,今天的茶叶泰斗在非洲种茶碰到新问题
4月初,当潮新闻记者决定去拜访茶文化专家姚国坤老先生时,提前向杭州龙井村的朋友打听情况。“茶人哥”脱口而出,“你们要见的是泰斗啊”,随后又补充道,“不过,他讲的一口宁波普通话,不太好懂。”
姚国坤先生接受潮新闻记者专访。潮新闻记者蓝震/摄
刚进门,姚太太便为我们沏上明前龙井。姚国坤的一生始终与茶捆绑在一起。他们的婚姻,也因茶有缘。
1937年10月,姚国坤出生在浙江余姚的一个小村,1962年毕业于浙江农业大学(现为浙江大学)茶学系。从事茶及茶文化教研教学近60年,曾任中国农业科学院茶叶研究所茶树栽培研究室主任、科技开发处处长等职。
人生如茶,沉时坦然,浮时淡然。
如今的姚国坤过着“晨冲一碗茶,神爽乐开花;晚饮茶一杯,心情气自华”的生活:在茶余饭后拿起书,读茶经;提起笔,写茶文;翻开稿,审茶文。按照“当家的”(姚对夫人的称呼)的说法“我们老姚一生事茶,他的心早已嫁给一片树叶了”。
和茶叶打了一辈子交道,但姚国坤最难忘的还是在非洲马里种茶叶的日子。
上世纪60年代,我国开始派专家到马里考察,1967年湖南的专家在马里试种茶叶成功,1968年马里茶场就兴办起来了。
1972年,经过层层选拔、严格的专业考试和政审,姚国坤,这个35岁的青年,被派到非洲马里。他的任务是协助当地实现100公顷的茶园每年产出100吨茶叶的目标。
姚国坤(中)在马里茶园。受访者供图
“当时我发现面临两大难题:一是茶园就在撒哈拉大沙漠边缘,土地基本都是沙土,无法给茶树提供充足的营养;二是茶树长得太高了,全都超过两米。茶叶连采摘都困难,更别谈增产了。”姚国坤回忆起当初的场景,往事历历在目。
马里茶场地处撒哈拉大沙漠边缘,茶园土壤基本上都是沙地,砂粒达80%以上,保水性差,肥力低下,营养不足,这是茶叶产量低下的主要原因。
环顾四周,姚国坤发现当地人不少人在放牧,有的地方牛粪堆的如山一样高。“把牧草和牛粪堆积起来,制成沤肥埋到茶园的沙地里,既能增加土壤的肥力,又能改善土壤理化性状,应该是能解决不少问题的。”想出了方法,却实施不下去。当地茶农连连摇头,认为把牛粪施在茶园里,长出来的茶叶就会臭。
解释得口干舌燥,效果仍然不明显。姚国坤急中生智,把马方中层以上技术人员集合起来上课,让本地人去说服本地人。这些人中不少都毕业于邻国的塞内加尔大学。当地老百姓终于相信科学,同意并开始在茶园里施牛粪、埋牧草。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马里茶厂。受访者供图
马里种下的茶树原本是浙江的鸠坑种和福建的菜茶种,在非洲的自然条件下,茶树普遍长到2米左右高。尽管黑人姑娘身高大都1.7米左右,但采茶依然不方便。“我提议重新修剪,把每棵茶树都砍低到80厘米左右高度。这下马里人又不干了。做了一番工作后决定先搞1公顷(15亩)茶地做先期试验。”姚国坤回忆说,茶树重修剪之后一个多月一个茶芽也发不出来,这下急的是他!
第45天,茶树开始发芽了,没几天茶树新梢长得齐刷刷、绿油油的一片了。中国驻马里大使馆派出经济参赞闻讯来现场察看茶园。
姚国坤在马里成功将茶树高度降低。受访者供图
马里官员:“Mr.姚!阿加伊戈斯佩(注:中文意思“了不起”)!”
通过科学的分段把控,每个月底检查,现场给采茶工付工资等多项举措,姚国坤负责的茶园一年完成103吨干茶,超额完成产量任务。因为表现出众,他不仅被聘为马里农村发展部茶叶技术顾问,还在马里前线入了党。
“在同马里人民共同战斗的岁月里,我们之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虽然肤色有别,语言不通,但共同的斗争任务把我们的心紧紧连在一起。我们一道外出勘察河道,一块动手修水利,一起种植和管理茶树,互相学习,交流经验。”姚国坤说,这片嫩茶,把中非人民的心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中国科学院大学的非洲博士说:我的中国老板在赤道种肯尼亚野毫茶
50年前,姚国坤先生在非洲马里种下的茶,如今茶香四溢。50年后,年轻一代的茶人崔超杰,也踏上了前往肯尼亚的茶园。
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崔超杰已经连续参加了四届。展台前人潮涌动,热情的崔超杰会泡上一壶“中非友谊结合体”——肯尼亚野毫茶,招待客商。
2018年崔超杰和他非洲茶园的工人合影。受访者供图
他带去的赤道野毫茶,当地人叫“bud”,汤色清冽,入口甘甜。他给众人描述的非洲茶园景象栩栩如生“非洲还是手工作业,从采摘、选芽到晾晒,每一个环节都是纯手工完成,这样能保持茶毫完整,留存住鲜醇口感。采茶女唱着歌跳着舞就采完了,茶园里很欢快很热闹。”
2014年,原本在国内做生意的崔超杰,机缘巧合下看到了非洲的商机,到肯尼亚投资,又幸运地得到中科院中非联合研究中心的帮助。这些年来,他把来自非洲天然纯净的高山野毫茶叶推荐给了更多中国人,把中华文明和肯尼亚文明联结起来。
在崔超杰的公司,有一位非洲小伙本杰明。他是肯尼亚人,2021年从中国科学院大学顺利读完了植物学博士毕业后,便被崔超杰招至麾下,一起推广中非茶文化。
肯尼亚姑娘在茶园。受访者供图
在接受潮新闻记者采访时,本杰明介绍,茶叶是肯尼亚经济的一个主要部分。“目前肯尼亚是世界上第三大的茶叶生产国。这是肯尼亚小规模茶农辛勤工作的结果,他们承担了肯尼亚所有茶叶生产的60%。这些农民中的70%平均只拥有0.5英亩的茶叶。肯尼亚的茶叶生产是一个劳动密集型行业,因为 90%以上的茶叶是手工采摘的,以保持茶叶的完整性。这些勤劳的农民常年照料作物,不使用农用化学品,以确保生产出纯净和健康的茶叶。”
因为人口不多,肯尼亚大部分茶叶都是出口的。
“我的老板乔治·崔 (George Tsui)来了后直接从这些小规模农民那里买茶叶,并通过将肯尼亚茶叶引入中国,扩大了肯尼亚茶叶的市场,使小规模农民能够直接受益,并能够提高他们的生活水平。”本杰明举了个例子,一个名叫乔伊丝·伊金亚的农户,尽管遭遇干旱农作物歉收,但仅凭种植的200多棵辣木,仍然有100万先令(约9700美元)收入。而在5年前,这一家年收入不足1000美元。
将肯尼亚茶叶纳入中国茶叶市场,作为消费者的可行选择,是个双赢的事,不仅改善大批肯尼亚人的生计,他们直接或间接地从茶叶生产的价值链中获得生计,也让中国茶客有机会品尝不同品种的茶,了解非洲文化。中国技术为肯尼亚人带来增收机会,中国商人通过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又为肯尼亚植物产品打开了销路。
“茶是将两个不同的国家从文化、农业和商业角度结合在一起的平台。”本杰明很自豪自己的选择,“我是BRI(参与“一带一路”倡议的国家)的受益者,我认为这是一项崇高的事业,让许多其他肯尼亚公民,特别是农村农民也能从这项伟大的倡议中受益,并使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善。”
本杰明为家乡肯尼亚茶叶代言。受访者供图
现在,本杰明通过短视频平台为家乡代言,向中国朋友介绍肯尼亚茶和肯尼亚文化。
“通过这种方式,我们能够接触到中国每个角落的人,他们也能够从他们的家里虚拟地前往非洲东部地区。有时,我们直播室的一些客人很惊讶,因为他们不知道肯尼亚是一个茶叶生产国,他们很想尝尝这些不同品种的茶。我们茶叶店附近的一些人经常来拜访我们,我们坐在一起聊上几个小时,一边品尝一些功夫茶,一边分享不同的经验。中国茶文化的优雅使这些接触变得独特。这些互动为中国和肯尼亚的公民创造了积极的联系和影响。”刚从直播下播的本杰明说。
疫情三年,一直在国内的崔超杰计划好了五六月份去肯尼亚,“希望这片源自中国,长在非洲的叶子,再回到中国的过程中,能够架起一座中非友谊的桥梁。”
肯尼亚茶叶是做奶茶的极佳原料——年轻的浙江茶人要把非洲优质茶带回中国
中国茶的传播之路,历时数千年,通过陆路实现了对中亚、西亚、欧洲、俄罗斯、东亚的传播,通过海路先后完成了对朝鲜半岛、日本和欧洲的传播。缘何这片中国树叶会成为大国外交中的一道风景呢?
一生事茶的姚国坤深有体会,中华茶文化最具融合力、亲和力和凝聚力,成为“和而不同、和谐相生”理念最强有力的佐证。
20世纪50至60年代,非洲不少国家取得独立。我国与同为第三世界的非洲国家关系格外亲密。为此,我国政府将马里作为援助的重点国家之一。正是在这一历史背景下,姚国坤成为新中国早期几位援非的茶叶专家之一,奔赴西非。
姚国坤(中)和马里当地的茶叶技术人员交流。受访者供图
1975年6月,当姚国坤要告别马里回国的时候,茶场经理紧紧握住他的双手,面对放在桌子上的一罐茶叶深情地说:“你们走了,我们想不出用什么方法来表达马中两国的情谊,请你们收下这罐茶叶吧!”然后他又指着茶叶罐上印着的“4960”(“49”表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的年份,“60”表示马里独立的年份)字样说:“这是马中友谊的结晶,你们回国后吃到这罐茶叶,就会想起同你们共同战斗的马里朋友,就会想到马里人民已经尝到了从自己国土上种出来的茶叶。”
半个世纪以来,中国与非洲成为世界重要茶叶生产与贸易国家。数据显示,世界茶叶生产主要分布在亚洲和非洲,占世界总产量的97%。中国茶叶在世界占居重要的地位,中国茶园面积、茶叶产量分别占世界总茶园面积、总产量的60%、45%。非洲是世界茶产业的半壁江山,占世界茶叶总产量的15%左右。
产自赤道的非洲野毫茶。受访者供图
中非友谊渊远流长,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中国已成为非洲大陆最大的贸易伙伴,中非双方借助中非合作论坛等对话机制展开了广泛深入的经贸合作。2018年中非合作论坛北京峰会为中茶出口企业调整在非市场布局,优化茶叶出口结构提供机遇。
潮新闻记者了解到,浙江省茶叶集团股份有限公司多年来致力于把中国的茶叶销往世界各地,一直保持中国绿茶出口第一的地位,具有熟悉当地政策、环境的优势。随着中非经贸的快速发展,以及中非合作的不断深化,非洲已经成为浙江省茶叶集团股份有限公司重要的出口市场。
据浙江省茶叶集团股份有限公司旗下的杭州吉茗食品有限公司总经理叶菡女士介绍, 2019年11月,她曾带队到非洲考察了肯尼亚的内罗毕和蒙巴萨两个地区,最终选择了把肯尼亚的优质茶叶带回中国的合作方案。
2019年11月,叶菡(左四)在肯尼亚当地的一个茶叶仓库考察。
“把肯尼亚红茶引入中国,是做奶茶的极佳原料。非洲红茶以其独特的风味,高辨识度的香气特征,帮助中国企业在开发产品时形成差异化竞争,这种合作是中非双赢的。”叶菡说。
曾获得全国首届茶叶科普专家称号的浙江工商大学经济学院许咏梅副教授,这些年一直致力于中非茶叶贸易的研究。
“茶叶贸易是中非合作贸易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中非经济的发展、南南合作等具有重要意义。”许咏梅说。
她告诉潮新闻记者,中国绿茶近20年来出口数量和金额逐年稳步增长,而中国红茶近 15年来出口数量波动幅度较大,总体来看呈现下降的态势。“这与中国红茶在国际市场竞争力弱有关。”她说,非洲红茶物美价廉,像肯尼亚、布隆迪、卢旺达、坦桑尼亚、乌干达等国在红茶出口方面具有较强的竞争优势。
未来双方如何取长补短,将是中非携手并进的新目标。
浙江工商大学经济学院许咏梅副教授认为,要扩大中国绿茶出口市场,拓宽中国绿茶向南非、向欧美等市场销售;同时调整传统出口市场,如:稳固传统市场摩洛哥等,重视与新兴的有贸易潜力的国家。
浙江工商大学中非经贸研究院院长赵浩兴教授在接受潮新闻采访时表示,目前我国茶叶产品主要分为五类:绿茶、红茶、花茶、普洱茶和乌龙茶,其中后三类主要是从中国出口非洲,但量还是很少。“总体来看,2007-2020年中国对非洲几乎每种茶叶都有出口,但是以绿茶出口为主,中国从非洲则主要以进口红茶为主。非洲充分发挥了红茶生产的比较优势,出口贸易结构较为合理,但中国没有充分发挥茶叶产量大、品种多、性价比高的优势。”赵浩兴分析。
由于饮茶习惯,非洲人几乎很少喝乌龙茶、普洱茶,或者说,非洲国家对于中国的特种茶了解不够以至于他们不愿意尝试新的茶叶品种。
“中国需要继续发掘自身的茶叶生产潜力,充分发挥自身的比较优势,提高对特种茶叶的种植质量,增加对非洲花茶、乌龙茶以及普洱茶的出口,优化对非茶叶贸易出口结构。”
赵浩兴建议,非洲也要用好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中非经贸博览会等窗口优势,一方面加强中非茶叶产能合作,另一方面也让更多中国人民了解非洲茶叶、认可非洲茶叶品牌,同时非洲还可以开发更多的茶叶新品种来满足中国消费者的需求,实现中非共赢。
来源:潮新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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